【佩帕】车厘子香膏

             “珠树开花结果又枯叶飘零,十一二月的初雪又轻柔地白了瓦与房,花与草,天上雁与海下鱼。”





【佩帕】《车厘子香膏》


- ji院相关情节⚠️

- 佩帕民国pa

· 倌人即ji女,清倌人mai艺不mai身,红倌人mai艺即mai身。(有一定依据,非设定或者胡说)

· 出局即ji女上门fu务,局票即送去ji院请ji女出局来的信。

- 全文字数 8k+

- 很不自量力地尝试了民国,没有什么逻辑,望轻喷orz

· BGM: Sundaland of mind







佩利认识帕洛斯早比他想得要远,远在很久以前的时候。


这大概缘由为他的同行和部下们。他们总是提起他,时而赞他容颜风华绝代;像屋顶挂着的一轮月,不似其他女人美同缠了丝线的瓷,纠缠瓜葛上你,嫌你不将她捧于掌心又嫌你愚笨懒惰摸花了她的剔透晶莹;或讲他风骚却假清高不迎合,说他攀了你的枝儿却忘了你这人,转眼间又不知羞不知耻地逗弄起别家人。佩利从没见过帕洛斯,他听身边儿形色的男男女女说聊他总是兼具着称赏或咒骂。他听了很长时间,终于忍不住问,问这个帕洛斯到底是哪家的头牌,又究竟勾走了多少人的魂儿。同行的脸喝地醉红,嘴里衔着根摇摇欲坠的烟,说话直打酒嗝:“你……你不、认识他?”


他可是花楼的“舞女”,同行喝大了,乐得直拍腿:是个男人都见过他。


但佩利没有。这心许兴许是因为他于城北长大,是当上了军阀后才被许过来。他才到这看了城南第一眼,就明了了为何他小时吃不上饱饭饥寒交迫的时候,国家和政府仍是不急不忙,不派兵防更不派兵攻;城南和城北是全然两个样子,城市的土地被硬生生撕裂一般,分成繁荣和寒苦两半。佩利初到城南,只见城的中央竖着一堵通了电高墙,由千百名士兵把守。军阀这才知道,他们上头的人根本没想过要救城北,只想将城南垒起高塔,躲在柔软的襁褓中度日。他更明白了,政府将他调来做军阀不是为了让他打胜仗,只是想堵住他的口,用城南的美酒和相传比美酒更要可口的美人儿让他忘了城北的苦、城北的难、城北在他们眼里的糟;城南的人都觉得城北是颗毒瘤、是颗定时炸弹,是战争留下的痕迹和残次,理应地该被抛弃。


佩利恍然间不想救城北了,只想救没见过城北的人。


他从前穿的破烂,手里拿着碎玻璃在城北抗争,现在却换上一身军服,嘴里含着洋酒听城南的戏唱的可好。他身边儿同样服着军役的人个个喝的头晕脑胀,有些已拍着桌子吐起来。夜半,披着蓝灰色军服的身躯摇摇晃晃地从酒馆里走出,徘徊在影子都被拉长的小巷。生长在城南的人说话总是离不开酒和月,生长在城南的男人说话总要提到花楼的帕洛斯。自幼于城北长大的佩利不愿讲,听着同行们那些个沾染了酒气含含糊糊的描述只听来帕洛斯是个曼妙过任何女人的男子,却不明了一个同他们一样身体的男儿郎该如何迷倒万千。


你没见过他,军人们拍着佩利的肩头哈哈大笑道,你定是没见过他。那家伙,是个实打实的狐狸精。


我是没见过他,佩利喃喃道。我生在城北,哪见过城南的人。


他感到肩膀挨人撞了一下,一股同女子香膏般的果香钻入口鼻,回头瞧见一个披着破衣裳的影子缩进了巷尾的阴影里。同行见他停下也回头望去,模糊地看见那身脏衣服的一角,啐了口痰到地上:“扫人兴,又一个乞讨的。”他转身过去跟其余的人讲,“就这些个人啊,他们就活该给送去城北去!…”


佩利听着同行道话,没再多留意那影子半秒。




他每每跟人说自己不认识帕洛斯,都有人劝他去花楼见见。


这实在奇怪,当身边儿的军官都顶着“军人”的帽子在ji院里享受免费的“服务”时,佩利还从没踏进过任意一家夜总会一趟;他像是对灯红酒绿有着天然的抗拒感,享乐时的反应像是过敏般别扭:如同无数只蜜蜂在耳畔毫无节奏地飞舞,带刺的毛虫在肠胃里蠕动,身旁有美酒佳人时,耳畔中响起的却是战火的硝烟和难民的哭喊。就当是涨涨见识,他的同行当他胆小,戏弄地忽视佩利的推脱:你总要见到他的,作为男子,作为城南的男子。


他终于听从同行们的利诱和下属们的劝解是在下一年春天,在城南一年有余的时光没能洗掉他于城北形成的思想,却让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法再终日逗留于街角,挥起拳头揍趴下任何一个他看不顺眼的混蛋。城南的花楼是政府认过的一等的ji院,即便不留宿而仅仅是听那里的清倌人弹唱一曲都够许多百姓倾家荡产;那儿的茶水钱够黄包车围着城跑上十圈,若要为哪个舞女赎身,金钱的数目要高到连官少爷都要考虑再三,似妖若神驻于男人梦境的帕洛斯更是千金难求一面。亏是城南的政府迂腐多年,随随便便允了佩利和他一群同行“军阀”的头衔,才得了这么个要他们“稍作等待”的机会。


你就瞧着,同行志在必得地跟佩利讲话,得意地仿佛他们是下了注。你定迷上他。


佩利不免在心中抱怨着否认;城南的人儿本就都生得妙,花楼的姑娘们更是说作天仙都不足为过;她们各有姿色:有的剪短了头发着着白纱衣扮作女学生的娇弱模样为你倒茶,有的烫了海浪纹儿穿上开衩到腿根儿的花红的旗袍,透着一把团扇弯了眼睛笑,有的驻足在不远处的高台上,一头波浪卷儿的黑发盘在耳根上方、穿大红的洋裙披着白裘衣作清高。她们的脸蛋儿无可挑剔,只一人就有不知多少副面孔,总能挑来男人最喜欢的一面换上,却仍抵不过佩利深埋在心里、忘不记又回不去的城北。


同行瞄见他的脸色摇摇头:看这些做什么;等那妖精来了,她们都只有黯然失色的。




只在见到帕洛斯的那一刻,佩利才头一次打心里面觉得,同行说的不假;他仅是走下楼梯时瞧他一眼,自城北而来的军阀便如临大敌,心脏都要滞止一般。


他的确是个妖精罢,佩利于内心叹着,是一个十足的妖精:那人儿从木质的老旧楼梯上走下,一件儿藏青色的长旗袍印着墨黑的芍药花纹路,领口及尾摆边儿上过着金绸,羊脂的白细指尖夹着一把半开的折扇抵在胸间。他赤了脚,长袍的下沿搭在那两只象牙雕上,每向前走就牵动一下,如踏风而行;旗袍的开衩给他系上了所有的盘纽,一处春水只从窗与帘的缝隙中瞧见。他不似厅中的他人留青丝、画红唇;细软的白发分成几股在尾端绑上绸子垂在肩上,嘴同眉眼上的色儿如刚吃的樱珠,胭脂用手沾两下,一对长蛾中心点一点,恰似神佛恰似仙。


同行在一旁哄笑悠悠道,你瞧见吧,没人敌过他;分明也是个卖身子的却能将人的魂儿勾了去。


那倌人走近了,胸口的扇唰一下打开,点在嘴角上遮住半个下巴小小地扇着。“大人们又来阿?”佩利听着清脆的男子声,恍惚了几分,只见那人不同其他舞女般迫不及待要挽上人的胳膊,于他们几个始终隔了一二尺,垂着眼不紧不慢地讲,只时不时才望上一望。“呦,”他瞧见佩利,向前半步探身,缓缓摆着扇面,近着瞧他时失笑几声,直逼佩利向后退了数寸:“新面孔喏。”又看去将佩利介绍来的同行,“这又是哪位大人阿?”


佩利哑声,一时忘了该如何念字,同行在一旁见他这般,幸灾乐祸地与帕洛斯讲:是新调来的军阀,他介绍道。叫佩利,此程专来看你呦!


帕洛斯笑了,将那扇子放低,两手慢慢合上。他眯起眼,仿若正专注着把玩手中的折扇却时时朝佩利丢去半抹眸光;那着实短暂,何止是伸出手也抓不到,分明是还没来得及看清,就与心头怨一齐消逝了:“大人可别说笑了;小生自觉比不上姐姐妹妹们,也就借着大家的风光窃喜几许罢。”


说着他又走去另一头,与剩下几名军官寒暄去。佩利趁这空档向同行问:“他身上有些气味儿,你闻到没有?”


同行只瞄他一眼,“嚯,你是看美人儿看傻了吧?欢场里自然有味儿,无非是老鸨为了遮大烟放得熏香。”他讲,“都这个样儿,你若抓着不放就没意思了。”


佩利不语;他打小鼻子就灵,哪可能嗅不出熏香的刺鼻和花果的馨香;这气味不从楼里的角落中传来,只在帕洛斯身上,像城北,熟悉又总叫他贪餍。同行没见着他的不一样,吹个口哨叫一个小清倌递茶来,又跟佩利讲起:“你没来过花楼罢?今儿个正赶上他有空档,就给你小子安排留宿啰。”


佩利仍向另个方向望着帕洛斯,那玲珑的人儿背过去,正与和佩利同行的军官“论事”,看得别个红倌人在边儿上议论。“你不讲他厉害,”佩利问向同行,心思不在上面一般:“哪来得他今晚没客?”


同行“嗨”一声,“你真当他说自己空得时间出来就是没客?”他也顺着佩利当目光,朝帕洛斯那头看去,“他们干这行的,哪里有脑子愚笨的,还不会比量些利弊?”房间的另一头里,两人谈话中的主角正慢慢扇着折扇,听其余的军官向他打趣儿些什么,洋装过委屈又弯了眼笑起来。同行移开目光叹一声:“你瞧他在你怀里笑得开心,明儿个你不来了,谁又给他银子,他照样对人笑。他们来卖,我们来买,哪个不是心知肚明地干事儿。”




帕洛斯向他们讲了,送客前必然弹一曲。


他握着琵琶,从他会的那几首里随意选出一个他觉着够长短的,落座后轻轻颔首,便开始了;他手实际不巧,与其他一开始都要从清倌人做起的舞女们不同,自己从没被教导过该如何把琴、捏弦。索性是他机灵些,小时一见有倌人弹琴就躲在一旁看着,自己学会了些曲子,好歹能糊弄去;他自然猜得到包间的纸窗子外,空闲着的舞女都暗自或与他人聚在一齐、暗骂着自己不如她们懂得乐理一分。可帕洛斯自己知道,客人是来瞧他笑和弯眼,从不是来听琴,凡是琴声没有杂乱无章,便能得一片叫好,再名正言顺地多收些银子进囊中。


这首曲子弹完,那群军官也该散了,只留下那个新来的军阀;不用老鸨向他讲,帕洛斯早听出他是今晚留宿的客。瞧他那样子,多半是没怎么来过欢场罢?帕洛斯想着,听自己手上弹飞了一个音,却晓得客人不会在意,便依旧是不急缓紧张的。当真难得,他又叹,能在城南洁身自好的,不论是成婚与否,都是值得人敬仰几分的。他照常奏着,不时抿着嘴无声笑两下,再瞧着佩利看一看,见那军阀去问身旁的同行自己怎么总去看他,真是活该被人骂蠢;他今晚要留,自己自然要看他。可要明白,明天留下的又是另一人,自己也不会再朝着他笑了。


送客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轮到清倌人打烊红倌人开业。帕洛斯又与军人聊几句,一旁的鸨母便来请人回府了。佩利同其他军官一齐要走,被帕洛斯拉住。他心里暗嘲这榆木脑袋,一手拈着扇子,一手搭在佩利的肘上,微笑着抬眼瞧他:“大人,您不必走。”


军人们又回头打趣他几声,新到的军阀张张嘴,没说出话来。两个小清倌走过来,帕洛斯挽着佩利陪笑:“小生去做些准备,大人先同她们去等几分罢?”


清倌人将送佩利去阁间,帕洛斯从琴房的柜子里拿来之前准备的衣物要换上;房间外已热闹了些,显然是出局的倌人都回来了,晚间来享受的官老爷们也进了门。一个大约是一天都在外头又没听鸨母嘱咐的清倌人领着客要往屋里走,帕洛斯听着门吱呀一声打开,不必转头便想得出那舞女即刻刷白下去的脸。门被摔上,客人们却早见了屋中的景色,吵嚷声如烧开的水。老鸨到一旁与他们道歉,拉住清倌在人家看不着的地方狠劲儿掐上几下;帕洛斯现在价儿高,越不被见着越值钱,刚才那一开门是让人直直看见被老鸨讲说成仙女儿的花楼头牌,鸨母哪里愿意——花楼天色一晚,自己走路都得从后门儿走,只有时让清倌人打着伞、他又拿折扇遮着,才敢在厅子中央的楼梯上驻足,给那些个看上他一眼都要空了口袋儿的人儿瞧瞧,留下个能让人魂牵梦绕的美人样儿;毕竟这世上哪有人漂亮到男人见了一面便忘不掉,他卖的看似是身,实际是念想,人家看多了看少了,他都要没饭吃。


帕洛斯解了旗袍上的盘扣和辫子上的绸带,毛巾浸了些军官刚喝剩下的茶水擦了颈和足,盖一件薄纱又用指整顿好头发,拿出旗袍内某个不为人知的口袋里藏好的香膏,手腕和耳后分别揉上一点,车厘子的香味儿像宣纸上的墨润染着漫开,让年轻的人儿舒了舒分明皱着的眉头。他望着墙上挂了的一小片镜子,自己处处都像帕洛斯,却一张嘴角下垂的臭脸不知是摆给谁看。


他弯了眼,提起唇,貌美胜过楼里任何一个女儿身。




“您久等了…”佩利坐在床榻上听见后门咔嗒一声,起了身一回头就见帕洛斯进来门,左手在胸口边拿着扇子边抓着身上一层薄衫衫的边沿。他面颊和耳尖大抵是扫上些胭脂,看去都稍有些红润,像是清倌人初开包的那夜,又像城北长大的军阀初次入口洋酒般。“大人歇息地可好?”


佩利应了一声,帕洛斯见了险些笑出声来;头几次来欢场就来见他,都不知是该叫他勇气可嘉还是心高气傲,就不怕真栽自己手里。他们这些头几次来的多少有些放不开,帕洛斯明白自己若不引这军阀上路,止不住这活儿要拖到后半夜才成。“大人可还要听小生弹琴?”他缓缓走过去,旗袍下头开衩的地方被他解了盘纽,缓地一摇一摇更似在水中走动那般。领子最前的一扣子还没解,胸前的却多多少少“遗漏”了几颗没有系上,一面软玉裸露出些许,在深色裙袍和单薄纱衣的虚掩下显得更加宝贵。帕洛斯走近,鼻尖就快碰上佩利的胸腔,安静而缓慢地向他讲:“只可惜了,小生的阁中寻不到琵琶,还望大人不要怪罪…”他抬抬眼,佩利呼吸一促,帕洛斯抓住时候,朝他笑笑:“不过,您若愿意……小生可为您唱一曲儿,”这佳人儿又放轻声,“只为您唱一曲儿。”




帕洛斯有本事,胜过他有玉颜。


佩利本是不对城南的女子起兴的;花楼中婀娜的姑娘于他甚至比不上城北废墟里失了家人灰头土脸的家妇,不因为她们不貌美,仅因为她们的美于佩利而言依旧太遥远:城南的花花绿绿像是小时他不多见过的西洋镜中的景色,冰冷而不真切,让他每每想起总是凉到了血液里,只想找个沙包拳打脚踢一顿好让身子骨重新暖和起来;城南为女子们蒙上了一层面纱,来自城北的佩利看不透也看不出这一面面被掩盖的容貌,又哪里来的起兴可说。


而分明帕洛斯也是生在城南的人,佩利以为他的生活中不该有自己所见过的苦难,可那条在他人脸上厚重不堪的面纱却越发的轻薄,直到它如蛛网蝉丝般,被一阵轻风带走,不再让佩利抵触这人儿分毫。


佩利看着帕洛斯,低身下去,稍为歪头要去啄咬他的耳尖。帕洛斯笑着,松了双臂等着正戏开场后拥住他,却迟迟没等来。他头一次在房事上困惑,偏头过去瞧军阀在搞什么名堂,佩利却一动不动着,眼睑将花色的瞳孔遮住了大半。帕洛斯哑语,军阀的沉寂几乎叫他以为对方真是睡着了,可他不起身,平稳的鼻息洒在帕洛斯的发上,又始终不再靠近。两人都不发话,阁间里的静谧同十一二月的初雪,轻柔地白了瓦与房,花与草,天上雁与海下鱼。


佩利抽身,喘息片刻后抓起床榻上自己的大衣,朝房门走去。刚要转了门把手,又一下子怔住,回头睹着帕洛斯,面色有些泛红:“帕洛斯…我出去,鸨母骂你罢?”


那美人儿已不再是笑着了,嘴唇微启有些诧异地睁眼望他。半晌,他去屋子另端,敞了后门抿嘴道:“走这边儿。”


佩利出了门,帕洛斯耳尖萦绕的车厘子味儿却在脑袋里晃荡个不停。


像城北,熟悉又总叫他贪餍。




帕洛斯多了个常客。


他多是晌午来傍晚走,包下帕洛斯全天却不听乐曲也不留宿;帕洛斯穿着旗袍在楼里的楼梯上走,他就拿过清倌人手里的油纸伞给他撑。帕洛斯闲在屋中弹琵琶奏古琴,他就反了身份给一介ji子端茶倒水。帕洛斯吃食本是给客人准备的点心糕和炸虾片儿,他就趴在桌上看,看累了闭眼睡,睡好了又去找他那妙人。


这一来二去久了,纵是性善忍的帕洛斯都露了尾巴,同他只两人在房间里时早没有了乖顺的模样,不如说嚣张起来;他枕着客人的背描眉画眼、垫着客人的腹拨弄古筝,他犯劣性将胭脂掸在客人的大衣上,同他盖一条绒毯时一人卷过去大半。他不唤军阀“大帅”也不再叫他“大人”,一句直言的“佩利”却是喊得爽快。军阀也不任他欺负,总吵闹回去或以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威胁,尤其是当他知道帕洛斯抽烟之后,一句“小心我偷藏你烟钱”就被搬上了台面。“傻子,”帕洛斯乐于戏弄他一般,扮着与自己妆容不符的鬼脸嘲笑道:“光是你每天赔给我的钱都够几十箱子烟草不止了。”


佩利当真是个榆木脑袋,帕洛斯在脑海里偷笑道。他的上司也傻,给这么个榆木脑袋这么多钱花。




“帕洛斯啊,”佩利躺在床榻上,像个小孩子般竖着双腿试图去踢天花板:“你觉不觉得你以前见过我啊?”


“你犯蠢?”帕洛斯给他逗笑,看也不看军阀一眼,接着整顿手头上的首饰盒,“没看见那老鸨有多宝贝钱,能让我出去?”


“是吗?”佩利抽抽鼻子,“我怎么觉得闻到过你身上的味儿呢?”


“闻?”帕洛斯将首饰盒放回柜子,转身时腰背往后一靠把抽屉推了进去,靠在柜子上看着佩利:“你当真是狗?”他见佩利要追问,笑叹一句:“欢场里放的熏香而已。你可当真没去过几家ji院罢……”


佩利没再讲话,帕洛斯听见蝉鸣,望向窗外;前些天还是嫩芽的叶子都在木枝上开出来,在风里一晃一晃着,活像是他钟爱的那条旗袍挂在晾衣杆上的样子。蝉又沙沙响,世界缓了身子,风不再吹,云不再飘,树叶不再长;都五月中了,他想。院儿里的车厘子很快又要结果。




谁都知道城南的军阀不办事儿,那身份许给他们就是用来行方便的,可客人日日来夜夜来,老鸨哪里抵得住;再这么下去就要“ji女从良”啦,她总带些痛恨地拍着腿怨,“分明是个新来的军阀,早晓得他这么能作妖,就找个推脱的借口啦…!”帕洛斯年纪还轻,多留他一日就是让这颗摇钱树多招些金子,现在赎出去能赚一笔不假,可花楼的招牌倒了,只因盼着能瞧见一眼帕洛斯而来楼里点清倌人唱歌弹琴的客人也就少了。这儿算算那儿算算,就是以天价把帕洛斯“嫁”出去,鸨母也要亏上不知多少笔钱。


帕洛斯隔着墙听见老鸨在外面同几个清倌吐苦水,抿着茶水只觉得好笑。佩利探头问他什么事那么开心,他便转过去,“佩利,”他问,眼睛笑的弯,同他们刚见面的时候那般皎洁,一肚子坏水却早就烧了开:“你会娶我吗?”


佩利眨眨眼,“可以吗?”他反问。


帕洛斯愣两下,又笑了:“蠢狗。”他暗自笑骂,又抿口茶:“榆木脑袋。”


六七月里结果的花草树木凋零,八月下旬秋老虎的闷热凶煞着前来。佩利头一次向他写了局票,一向不许帕洛斯出局的老鸨知道自己正反已经留不住他,只好许了。花楼变得不再是帕洛斯唯一的歇脚点,佩利的四合院他却是常常登门。那儿也有几树车厘子,他发现。可惜已经过了花期,不久后到了秋冬,又要落叶了。




帕洛斯想得不错,车厘子树的叶儿是落了,城南芳华却也凋了一二;城南政府的上层一向都蒙着自个的眼,以为城北是曾经战争的牺牲品,是拖累城南妨碍发展的东西,却在它被吞并时姗姗明白来,城北是包裹着城南的堡垒,是阻拦住战火四溢的网;战争的侵入被拦在城北,城南才得以安康繁荣,而被以为已经只剩下零星几个火星的征战一直燎原着,早准备对城南下手。


硝烟和曾经的城北距离城南已只剩下原先为分割南北而建起的那一堵高墙,政府兵荒马乱,曾经仅是花架子的军官们被送上战场;可懦夫逃窜了、背叛了,仅剩些有勇却无谋的消失在硝烟里再没归反;城南的人早病入膏肓,只有城北的人能医。


他们也是这才想起佩利,想起自小生活在城北、见过废墟和战争的军阀。他于十一月底被送上战场,兵和武器被派给他,城北的人终于要挡在城北前。


临行前,帕洛斯在门口追上他,红倌人穿着白皮裘和他们遇见时他着的绸旗袍,给军阀整顿一下领子,又玩味着狠狠勒了一下他的腰带,以同往日一般的语气和佩利打闹;他和除政府高层外的所有城南百姓一样,丝毫没为战争被打响的消息慌心和苦闷,只觉得身旁人是去旅行一趟,到了期限就会在返还回来——他终究生长在城南,怎会懂得战争里天塌下来的苦。


佩利不怪他;倌人都是从痛里过来的,他们不相知罢了;“帕洛斯,”他忽然拉着他的手说,“等我回来,我们结婚。”


帕洛斯笑了,笑的如同他信誓旦旦的许诺是句小孩子的玩笑话。“蠢狗,”他糊弄道,“你逼ji女从良,老鸨要跟你急的。”




再见面时已经过了五个月,佩利在前线伤得重了,被带回城南的医院。帕洛斯在暮色降临间得空从花楼溜出来,在军阀床边坐了不一会儿人就醒了。他看着军官缓缓睁眼,笑眯着眼嘻嘻笑着逗他:“我可当真是个妙药,狗子吃了枪子儿我都医得醒。”


佩利没说话,绷带绕着他的肩膀和腹缠了太多圈,抬一抬胳膊都被他弄的滑稽。帕洛斯刚要戏弄他,佩利却拽住他布衣的一角,显然是疑惑着。身价高过任何其他倌人的ji子笑一声:“这不是偷跑出来才没穿绸子。蠢狗,想这些做什么。”


佩利垂眼;城南不会打仗,才半年不到,粮食已经超了预算。百姓的生活虽谈不上不好过,人们却早已没有从前风光,都纷纷怨东怨西。他操心帕洛斯;花楼里的倌人都妒忌他,鸨母也只想着从这人身上捞油水,他怕等城南必然地没落下来时,花楼和帕洛斯的荣华也会被打碎,他怕等战火必然地攻进城南,帕洛斯的天也要塌下来。


帕洛斯,他又问,你觉不觉得你以前见过我啊?


帕洛斯沉吟着,又将问题抛回去:“你怎么觉得?”


“我闻见过你身上的味儿,跟楼里的香不一样。我从前就闻见过。”




“我母亲就是舞女。她以前就在花楼做红倌。”帕洛斯解开布衣几个口子,缓慢地在里面的内兜翻找起来。“后来遇到个客人是做小生意的,叫她偷偷怀着我,一年后生意好了攒够钱就来赎她。”他从口袋里摸索出根烟,又伸手回去找火,“但你瞧,我还在花楼,而我母亲生我后不久便投了河。”他找到了火柴,抽出一根在火柴盒上擦两下都没有着。兴许是这医院里的空气太潮湿了罢,佩利想着。没等他伸手帮他,火光却一下子燃了,突然间窜起来老高,在帕洛斯指间的火柴棒上舞蹈着。“男儿不能留在花楼,但不留下,我又要饿死。”他轻轻跟佩利说,用火柴点了烟,衔在嘴里,一边又甩灭了火。那光亮便从柴棍上穿梭进他的眼里,不知疲倦地高歌和跳跃,火光烛天。“后来有客人来找我,他们没有钱,而我又不是倌人……”


“他们扒开我的双腿,点燃了烟,在yin茎根部按灭。”帕洛斯吐出一口烟来,沾着淡色胭脂的嘴抿着卷了烟草的白色纸卷。瞬间中,佩利不见同行们为之痴迷、云雾中立着的芍药花一般嫣红娇嫩的仙女儿,不见他们口中低垂柳条般的睫毛和顺发、和被一只扇子轻掩着的朱唇,不听闻那悠扬轻巧如猫儿收起爪牙后抓挠般的话声,不嗅得那耳垂和脖颈后永远流连着那股,车厘子香膏的香气;别说是悦人心的香膏,就是楼里为掩盖那些难以启齿的味道而常年放着的劣质禅香也不一定起得影响:佩利此刻只闻得来呛人的烟味儿,兴许真是他打小鼻子就灵,对这如同硬用砂纸划拉气管的味道没有任何好感。他看着旁边儿的帕洛斯,心里掂量,这么小家碧玉的人儿,怎么会喜欢上这么脏的东西。


“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帕洛斯幽幽扬着声音向他说,词句像是山后坟头草前一个个幽魂般飘忽着往天际跑,“正反都是要我的身子,不从里头顺些银子出来未免可惜了些。”


倌人看向他,吐出一口呛人的烟气:“我以前见过你。一年半以前,你站在巷口说从没见过我的时候。”他见佩利咳几声,不急不缓地按了烟,烟灰落在床单的褶皱里,烟气融入空旷的房间,与两人的气息一同穿过敞了条缝的窗子,化在火烧云同夜晚混合的迟暮里。帕洛斯讲话的声音变得安静:“你说的味儿是我的香膏,蠢狗。车厘子香膏,我自己调的,远好于楼里的熏香,男人闻了不会厌烦。”


“佩利,”他说,军阀抬抬头见他,一时觉得这人儿看起来太疲倦,不像他该在城南见到的。城南有城南的苦,他终于明白,如果城北是国破家亡的日子和废墟里的饥饿与严寒,城南就是繁华表象下一双双将你压在污垢里不愿许你上岸的手。城北和城南还是不一样,佩利想,但城北和城南的苦很像。“佩利,你又要上战场去的,”他听见帕洛斯说,“等你回来,就娶我过门罢。”那人儿从口袋里取出一小个铁制的圆盒塞在他手里,很薄,盒盖上贴着陈旧掉色的牡丹贴图,明显曾经是一支防虫香或唇釉胭脂,此刻却溢出着车厘子的香气。“拿着这个,”他缓缓讲,“上了战场别忘记我。”




城南的战火远比城北的旺,全然平息用了许多年,多到城南的繁盛被击溃又重建,多到城南变得像城北又变回像城南,反复无常,直到这片土地慢慢没了南北,除了城什么都不像。樱珠树开花结果又枯叶飘零,十一二月的初雪又轻柔地白了瓦与房,花与草,天上雁与海下鱼。多到红倌人忘记自己身不由己、清倌人忘记自己终有一日成为红倌人。多到老鸨许了帕洛斯出嫁,嫁的却不是榆木脑袋的城北军阀,而是别个公子家。多到城北的战火熄了,城南繁荣不再了,见到佩利只剩下一叠蓝灰色军服和一把骨头灰的帕洛斯也不再掉眼泪了。


“大帅的亲人都过世了,丹尼尔大人说他生前跟一位倌人走得近,叫我们把遗物拿给您,麻烦您转交过去。”


帕洛斯接了那套衣服,拿过骨灰盒时感到里面有什么东西晃动一下,他把盒盖翻开,将手放进去摸索,碰到一个薄又扁的物件。他拿出来一看,笑了,笑的如同他信誓旦旦的许诺是句小孩子的玩笑话;城南的战火远比城北的旺,全然平息用了许多年,多到帕洛斯忘记了,佩利也忘记了。


一盒车厘子香膏却泛香依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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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观看!!!!!!

请各位务必轻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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