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雷】天国站

       “真切的灵魂与如同雾一般透彻的灵魂相拥,反倒像是一个灵魂举着两条胳膊怀抱着空气,以一种奇异的姿势立在那里。”

               “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像是天国的一切。”




【安雷】《天国站》

BGM:ハレハレ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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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喏,盖好了。”年轻的魔女抬起手中的章子,轻轻咬着嘴唇内部的嫩肉。她眨眨眼,盯了盯前头的证件和纸张,又看了看自己刚刚盖上的印图:暗红色的印泥平滑的表面上突出来一个扁扁的圈,周围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写。它原本该代表着天使的光环,此刻印在死亡证明上却变了味道。“十五到二十岁在上方左手边,祝您换乘愉快。”


近乎透明的灵魂慌忙地谢过她,随后绕行离开。魔女皱着眉头目送他许久,没有颜色的灵魂却已经融合在茫茫魂海中,再看不见。


  2


灵魂一路小心翼翼,却依旧冲撞到了不少其他幽魂——这没办法,没有人看得到他。就连登记处的魔女小姐都愣了好久,才意识到面前正站着一位英年早逝的魂魄。他在幽灵的河流中跌跌撞撞,终于来到属于自己的年龄区域,按着证件上的编号找到了自己的房间。灵魂推开门,看见与自己一样的一片空白: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桌椅,白色的窗帘和床外透明的景象。灵魂慢慢走过去,看着窗外过于淡漠的颜色看了不知道多久,却还是认不出来。这不对劲儿,毕竟以理说一个灵魂是看不到它生前没见过的景色的。魂魄有些失望,头顶快要透明的棕色呆毛都耷拉下来。他把手中的小提箱和自己的死亡证明搁在桌上,决定出去走走。


进来时门没有关严实,就那么半掩着。灵魂刚要把门推开,却有人先一步握住了把手,走了进来。灵魂看着进来的另一个魂魄,看着他身上分明的形状和色彩愣了愣——黑色的发丝在颈部与额前栖息,喉结和锁骨的轮廓没有被死亡抹去丝毫——他看起来哪里有幽灵的样子,反倒像是个勿入的生者。灵魂想起自己刚刚排队登记时其余魂魄的轻声细语:灵魂的样貌与生前越相似,代表记得它的人越多。这只幽魂能够这样生动,想必思念他的人一定不少吧。


透明的灵魂看的入神没有动作。容貌真切的魂魄的手还未从没把手上放下,他看着面前的空地看了好久,最终找到了另一个灵魂几乎无色的双瞳,“啊”了一声,平淡的表情立即戏谑起来:“原来这里还有一只灵魂居住啊。看都看不到了,我还以为是空房呢。”


被点名的灵魂张张嘴,发觉声音有些干涩,清清嗓子说道:“您、您好,请问您——”他遭到打断,对面的灵魂大步走过来,围着他转了几圈。透明的灵魂正要疑惑地开口,又被对方抢了先机:“喂,你叫什么名字?”


灵魂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一般地走去桌前,拿起上面的死亡证明。有色的灵魂凑过去,视线越过灵魂双肩去瞧证件上的字迹,大声朗读出来:“安迷修,十九岁…”无色的灵魂应声转身,看起来有些不解。有色的灵魂挑着眉,用恶作剧般的语气问起:“怎么,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不料,灵魂并没有反驳或恼怒,只是有些哀伤地看着自己,并且点点头。有色的灵魂移开视线,不满地“啧”了一下:


“我叫雷狮。”


  3


安迷修每次从床铺上醒来都有种自己还活着的错觉。


即便自己已经去世了,并且身处天国,安迷修猜测。人死后都是要去天堂的,他记得自己曾这样被告知。如果没有上天堂,那么这人一定作恶多端,就要在地狱受到永无止境的折磨。这十分值得庆幸,安迷修想着。他生前是个好人,没做过大逆不道的事情,可以免受地狱的惩戒。


而天国内,是没有时间的。钟表的指针永不转动,日月从不更替,再无法经受人生处处都是的起落。安迷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的意识总算给了自己歇息的机会。但不一会,他还是会醒过来:这成为了最近安迷修生活中唯一起落。他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十分钟,十个小时,十天还是整整十个月?他终于从床铺上坐起来,整理好被子和枕头,并迟疑地走出房门。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呢?安迷修推开门,看见雷狮就站在外面。颜色鲜艳的灵魂回头,安迷修赶忙问到:“先生!请问,我睡了多久?”


雷狮歪歪脑袋:“我才刚要离开,安迷修。”


  4


“你想查询自己的生平?”魔女正忙着擦拭手上给钢笔水留下的痕迹,连一个眼神都没赏给般透明的幽魂,明显已经听多了这类问题。安迷修没有在意魔女的态度,只望了望她身边一摞摞代批改的死亡证明和已经见底的墨水瓶,暗自感叹到天使们工作的不易。“死心吧。人死了就是死了,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丢了的东西都找不回来。”


“诶?”灵魂着急起来,“没有任何记录吗?”


“人生太无趣了,没有人要记录这种东西。”魔女叹气道,再次抬起钢笔准备继续批改证件,看见见底的墨水瓶后无奈的打了个响指。安迷修带着惊讶又有些佩服的神情看着墨水从瓶底开始蔓延,慢慢上升,直到整个瓶子再次满满当当。魔女满意地给钢笔满上墨水,终于撇了一眼明显还没有死心的安迷修:“你要是非得知道,也可以去问问这边的鬼魂。所有你能看清样貌的那些都是曾经跟你见过面的,不嫌麻烦就一个个找,总有一个是能记起你的熟人。”


  5


安迷修兴高采烈地从魔女的房间中走出,开始在天国的街上寻觅,这不简单,天国中的人太多,大半的面庞都被模模糊糊的迷雾遮住,代表着他们从未有过缘分。安迷修从自己的年龄区域走到二十到二十五岁的年龄区,又到二十五至三十的年龄去,将所有的鬼魂一个个地打量。找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出现了一两个他能够看清的眉眼。安迷修走上前去问,对方却根本没有看到他。直到透明的鬼魂放下了礼貌和教养终于扯起嗓子叫嚷,那位魂魄才注意到他。可惜的是,鬼魂并不认识安迷修,快要透明的灵魂才意识到,他们也不过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


  6


“雷狮,”安迷修问道,“你来到这里多久了?”


他们正坐在登记处外面的广场长凳上,幽魂们平静的碎语被这里的沉默和寂静替代。如果有任何生者,我甚至有可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安迷修想着。这里的灵魂居多都是没有拿到死亡证明的孤魂野鬼,生前不属于任何人、任何地方,死后也无法进入所谓的天国。只能在大门外徘徊着,等待自己都把自己忘掉,再慢慢化为乌有。


“不久。”雷狮在长椅上盘着腿坐,安迷修虽然好奇却没有过问。此刻他放下双腿,黑色帆布的裤腿上满是褶皱。“但比你早些。”他抬头,看着在周围徘徊的鬼魂:有些落座在周围的长椅上,有些静止地站在一处,来往的魂魄将它避开。当然,大多都在这迷离的光线中漫无目的地游走。漫无止境的广场一遍被天国的大门与城墙截断,另一段却无限延伸着。地平线处缓缓散发着如同清晨又犹如黄昏的自然光,天上没有一朵云彩,洁白坚硬的地面上立着一只只不得安宁的鬼魂:它们都是灰沉沉的一团,根本看不清面貌。


“你记得以前的事情吗?”安迷修转向他,半透明的薄荷色眼眸紧盯着像拥有实体一般真实的雷狮。“我来到这里后什么都不记得,以前见过什么,去过那里,名字,生日…”他又看向地面,脑海中的记忆像一锅糊粥,破碎的回忆就像是用漏勺盛上来的东西,其中的信息已经所剩无几。


“我哪像你,想知道自己的名字还要看死亡证明。”雷狮嘲讽道,把脑袋撇了过去。他们的位置背对着天国的城墙,一侧身就能看见一路延伸的墙面。“我记得很多,不过是对不上号而已。再用些时间,等拼图完整了就好。”


“这样啊。”安迷修舒了口气,“在下祝福你。”


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所用的奇怪自称,将目光锁定在某一只孤魂身上,静静看它移动。雷狮转回来,嘴唇抿成紧紧的一条线,看着透明的灵魂看了好久,最后也望向前方。灰漆漆的灵魂一团团地走着,不与别人交谈,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如果他们死后是身体慢慢消散的话,那么这些无人铭刻的魂魄受到消磨的就是意识。这些乌黑的灵魂无处可去,只会在这无限大的平面上越积越多。


直到将自己忘却的那天才得以解放。


  7


安迷修回到房间,又睡了好久。睡醒后,才想起来件吓得他自己都瞪大了眼睛的事情。之间灵魂冲出门外,一路来到在大厅中无所事事的有色灵魂身旁。


“雷狮!原来我们活着的时候认识彼此!”


“哈?”


  8


“安迷修,”雷狮开口,“你来的时候不是带了只手提箱?”


在完全白色的空间中越发透明的灵魂怔了怔:“是的?”


“你带来了些什么?”雷狮一如既往地望着远处,紫藤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安迷修面容浅浅的外框。魂魄惊觉自己与玻璃般的完全透明相差的所剩无几——他甚至可以透过自己的发丝看到身后的灵魂和建筑,并在此感慨雷狮每次都能够精准地找到他这一举动是多么高超。我不知道,他回答。我忘记了。


雷狮没再说话。他们在大厅的石椅上又坐了些时候,和大部分时间一样,看着来往的魂魄。安迷修很喜欢听那些魂魄的声音,听它们谈论自己生前的趣事,听它们遇到熟悉的灵魂时所发出的欢喜的声音。


  9


安迷修正从大厅往房间走着,远远看见雷狮站在一群魂魄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走过去打招呼,雷狮却像被他吓了一跳一样,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安迷修问他在做什么,雷狮笑着告诉他,自己在拼拼图。


  10


安迷修回到房间,爬上床准备睡觉。很多时候他都在睡觉,因为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他到现在都没有遇到一个在他生前认识他的人。雷狮并不认识他,他们也仅仅是曾经擦肩而过的过客而已。他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努力思考就像是在山顶的暴雪与迷雾中追逐一只松鼠,成功的概率与零无异。安迷修把被子盖好,还没来得及闭眼又想起了什么。他跳下床,来到与他一样透明的手提箱前,有些兴奋和好奇地把它拎到桌子上,随后拉开了上面不怎么灵光的拉滑。


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像是天国的一切。安迷修沮丧地回到床上。


  11


“雷狮,告诉我你以前见过什么吧?”

“不要。”


  12


天国的生活十分乏味,乏味到你根本无需将它称为生活。安迷修无聊的时候慢慢增多,大部分时候他想要去找雷狮,大部分时候他没有,因为他害怕打扰到对方。小部分时候他想要睡觉,大部分时候他去睡觉了,并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个时候他会挣扎着不去打扰不知在哪里发着呆拼接着自己记忆的雷狮,然后去找魔女小姐,问她从自己来到天国到底过了多久。魔女总是懊恼的把他赶回去:鬼魂是不需要知道时间的。


这种令人疲惫但悠闲持续之久,甚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那么几个瞬间,让安迷修宁愿自己是天国城墙外的那些孤魂,意志被消磨时,至少就不会烦心。但很快他又清醒过来,晃晃脑袋就把那疯狂的念头赶走:他在想什么,自己要是走了,再找不到雷狮该怎么办?


  13


安迷修也不是没有试过和其他鬼魂交谈,但对方总是看不到他。就算偶尔出现一些愿意与他交谈的、也开始有些透明的鬼魂,也从来聊不到一起去。当然,安迷修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们的脸上都遮着一层雾,是自己生前没有见过的面貌和缘分,理所应当死后也不该见得到。但即便是知道了,这事每每发生,安迷修还是十分沮丧。他只能庆幸,自己生前与雷狮曾经有过那么些微乎其微的缘分。


  14


“窗外是什么?”雷狮双手搭在窗台上,前身探出窗外,打量着模糊的景色:能看出他面前的是一栋房子,有着米色的砖瓦和漂亮的圆顶设计。橘红色与淡粉交替,与深浅不一的绿色同时攀附在墙壁上,虽然看不清轮廓但颜色足以说明它们是周围花草中的一部分。天空是蔚蓝色的,那种只有小时候梦中才能够见到的、一个完美的天空才会拥有的颜色。久违的白云散布开来,草地中一片片薄薄的水泥与山石铺路,是个十分美丽的地方。可惜没有看到门,只有一扇窗子,房子大抵是背对着他们。已经将所有模糊的形状分析成它们原本面目的雷狮意犹未尽,又贪婪地看了几眼。这是什么地方,你家?他问安迷修。


安迷修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它,而且颜色太淡,我连具体是什么看不出来。”


“颜色?”雷狮眯起眼睛。他又朝窗外看了看,鲜艳明亮的景象没有一点淡去的痕迹。他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那个,雷狮,”安迷修突然显得有些别扭,双手在胸前摆弄着,视线也寻着地面。如果仔细瞧瞧,甚至能够看到他脸上接近透明的肤色中参杂了些红晕。半透明的灵魂想把手放下又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最后只能无错地抓抓脑袋。“就是……今天晚点再回去吧…在下…呃……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听你说说还记得多少……”


“外面的颜色一开始就这么淡吗?”雷狮打断他。安迷修抬起脑袋,缓缓走到雷狮旁边,靠在窗沿上。“一定是啊,不过形状可能更模糊了些吧…”


“安迷修,”鬼魂应声转头,晃忽下竟觉得雷狮灵动逼真的面孔有着些许苍白。他刚想开口,却看到对方的双瞳:它们不再平静也没有凝视远处的地平线,犹如一滩露水般动人的紫水晶此刻开始翻涌。安迷修没见过那情景,他猜测那表情叫做“紧张”,疑惑地想要发问,雷狮却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你变淡了。”


  15


安迷修举起胳膊,透过地平线的自然光端详了许久。


“雷狮,”他开口,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温润如玉:“告诉在下你以前见过什么吧?”


  16


“被完全遗忘就会离开天国,当没有一个人能够思念你的时候。”魔女耸耸肩,像是没有看到脸色阴沉的雷狮一般自若。“他来的时候就淡成那样子,说明本来就没几个人记得他。而这些人,多一个忘记,他就离消失近一分。”


“消失?开玩笑,那不是外面那些进不了门的野鬼才会…!”雷狮气的咬牙,冲上去就要跟魔女来个硬碰硬。安迷修赶忙跑过去,一把拉住雷狮,把他环在怀里。真切的灵魂与如同雾一般透彻的灵魂相拥,反倒像是一个灵魂举着两条胳膊怀抱着空气,以一种奇异的姿势立在那里。雷狮一直闭着眼睛,藏起那双漂亮的紫水晶。他背对着魔女的方向,低下脑袋点在安迷修的肩上。安迷修不说话,不看有意示意他的魔女也不看怀抱中的人。淡到不能再淡的眼睛已经没了轮廓,看着只像是一抹毫无意义的薄荷绿,却缓缓望着飘渺的远处,如同雷狮在脑海里“拼拼图”但样子。


过了很久,魔女开口:“在死亡面前所有灵魂都是平等的,雷狮。不管是默默无闻、安家立业活了一辈子的普通人,还是外面那些死后都不得安生的孤身只影。无人问津的魂魄在这里活也不是死也不是,早就没了存在的意义。正反没人记得,存在与消亡又有什么区别。”


雷狮推开安迷修,半透明的魂魄站在白色的背景板前,就像真的消失了一样。模样真实的灵魂指尖和嘴唇都轻轻颤着,他却依旧一副倨傲的模样,想要反驳魔女的话语,又说不出一句。魔女收起平时暴躁与邪气的面貌,淡然静默也总算是有了几分天使该有的模样:“人们都觉得死亡就是终点,但它仅仅是人生中的又一次转折。如果生命是一趟列车,那么天国就是换乘站。死亡不是终点,无人铭记才是。”


  17


“安迷修,我告诉你以前我见过什么吧。”

“好。”


  18


“我以前可尊贵的很,是人家见了都要叫一声“三皇子”的大人物。我成年之前过得不错,结果他们转眼就给我订了婚。我不乐意,老是逃跑,还搞了外遇,最后我们都被杀了。故事结束。”雷狮坐在长椅上,又是盘着双腿。“拼图拼好了,这就是我的故事。无聊,有点好笑,还有点气人。”


安迷修看着雷狮挑着的嘴角,自己终于不再微笑了:“再讲一遍?”


  20


“我以前可尊贵的很,是人家见了都要叫一声“三皇子”的大人物。我成年之前过得不错,结果他们转眼就给我订了婚。我不乐意,想跑没跑成,就每天到处闲逛。四月份的时候来了个旅人,长得比我那位婚约者更和我胃口,就顺便搞了个外遇。最后被发现,被枪毙。故事结束。”


  21


“我以前可尊贵的很,是人家见了都要叫一声“三皇子”的大人物。我成年之前过得不错,结果他们转眼就给我订了婚。我不乐意,想跑没跑成,就每天到处闲逛。四月份的时候来了个旅人,一头棕发又乱又蠢,被着的旅行包厚得我都替他累。他冲我笑,一双眼睛活像是薄荷叶子,看着像是能给我解解暑的东西。我们谈了场恋爱,他说他想牵着我的手上街,我说不行,但我们可以在地下室里接吻,然后不紧不慢地享受在被击毙前的所有时间。”


  22


“故事结束。”雷狮说,还是看着地平线的光。那不是太阳,他已经可以确认。天国是高于这一切的,高于星与月,时间的流逝,和生死并肩。那不是太阳,不是自然光,而是所有生命的余温。它马上就要再暗一点了,雷狮想着,因为安迷修的余温就要全部散去。那个灵魂的色彩已经随着他出口的每一个字变得更加淡、更加无法辨认。


“雷狮,”安迷修声音轻薄,薄得不像是一个人,或者一个灵魂该有的。“再讲一遍吧。”


“不行。”雷狮说。他不看安迷修,他知道自己已经看不到那双薄荷色的眸子了。“故事讲完了。”


安迷修再笑起来,仿佛微笑才是他的本能,而非畏惧:“真是个好故事。”


  23


安迷修的灵魂不见了。雷狮又讲了一遍故事,然后又讲了一遍,然后又讲了一遍。


“我们谈了场恋爱,他说他想牵着我的手上街,我说不行,但我们可以在地下室里接吻,然后不紧不慢地享受在被击毙前的所有时间。枪响了,我想,希望能在天国遇见他。”


他又讲了一遍。


  24


雷狮去找魔女,问她从安迷修离开这里过了多久。魔女告诉他,十秒。雷狮问魔女,安迷修还会不会回来。魔女说,鬼魂是不需要过问生命的。


  25


然后又过了很久,很久。直到雷狮的颜色也慢慢淡了下来,世间也没有多少人记得他。魂魄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看着天国城墙外的孤魂野鬼,时不时地抬起胳膊,透过晨曦般光洁的锋芒看着自己几近透明的手臂。眼眸中的紫藤色经不起生者的忽略,像是被茶水浇过的书页,不再问世。


“您好?”雷狮昏昏沉沉地正眯着眼,听到头顶带着笑意的声音却突然直起身。“原来这里还有一只灵魂歇息啊。看都看不到了,在下还以为是空坐呢。”


雷狮站起,向前走去。他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去看那双薄荷色的眼眸,生怕他看了,又看不见。他惊觉脚上已经淡去的皮鞋却开始加深,颜色像墨水一般晕开来。雷狮不可置信,终于抬眼看向对方:“这是什么?”


安迷修笑着:“天堂站负责协助换乘乘客的天使‘骑士安迷修’为您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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