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狮中学毕业的时候,选择了与原本生活的地方完全不同的城市。


他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行程,开学时缺乏征兆与通知地独自上路,狠狠放了等待着他的贵族高校一个鸽子,同时也为他自以为是的家人上了一课,只每周坐三个多小时的坐高铁回一次家。少年的原意就是为了躲避家中兄长对他生活的指手划脚,不完全切断自己与家中的联系仅仅是因为担心借住在家里,且不受他以外的雷家人待见的表弟。


每周五放了学,网上约好的车已经停在校门口,小弟们负责帮自己从楼上宿舍抬下来的行李歪歪扭扭地靠在门口生了锈的铁电线杆上。轿车在一阵毫不手软的关门声和下午算不上温柔的阳光中开始行驶,车内被太阳晒的烫人的假皮革座椅一股子廉价塑料的味道,和在空气中飘着的、借着亮晃晃刺眼的自然光能够看见的灰尘混在一块,叫雷狮不得不降下窗户,以防自己晕车;如果还是晕乎了,就从书包里扯出耳机,有些野蛮地抓开上面打出的结并连到手机上。随便点首歌,切成单曲循环,然后在接下来的四十分钟内眯个猫觉。每次到了地方雷狮都会随着汽车停下的动作睁眼,正正好好地从睡眠中清醒过来。


把网上订的车票换出来,走上高铁站的二楼,再用离上高铁前还余出来的十五分钟走进一家三明治快餐店:那是雷狮经常光顾的一家,里面的面孔他多多少少都能够认出,以至于这个周五看到了一副完全陌生的眼眸时,少年的眼睛停留下来了数秒,才再次移回自己的手机屏幕——吧台对面的青年大概大不了自己几岁,店员统一的围裙后一身大学生的打扮;棕色的发丝就是外行也能够看出是缺乏打理保养的,虽然看着清爽但发尾却是杂乱不堪。当然,略过所有的其他,最让雷狮在意的还是那双眼睛——少年隐约觉着它们十分不同;不同于店里其他店员的敷衍与漠不关心,更不似自己班里许多学生和教师兼有的呆板和无聊——对方虹膜中的碧绿色,比起瞳仁更像是一汪水,叫人移不开眼。


“先生?”对面见他许久没有动作,有些疑惑地笑着开口。“二维码在左侧,现金直接给在下就好?一共是——”


“二十七块。”雷狮伸手扫上了付款码,“你是新来的?”


服务生愣了愣,随后点点头:“您是常客?真实失礼,在下……”、


雷狮没等他说完,接过他手里拎着装着三明治和冰可可的袋子,塞进自己单肩斜斜挎着的背包,没再看一眼青年便扬长而去。上了高铁后他拿出塑料袋里面的食物,仔细想了想后才发觉自己还有一两个疑惑想要询问那位与他年龄相仿的服务生,并烦躁的猛灌了一口冰可可,冻得自己牙根疼。


倒也无所谓,雷狮想着,大概也只是个出来打零工的大学生。说不定对方只是最近手头紧而已,或者是看上了哪双球鞋狠心买下来后开始急用钱导致的普遍现象。说不定下次来就已经不见了,也再也见不到了。




雷狮再次出现在那家快餐店的时候正是下一个周五的下午,在上车前排队等待着自己点餐的机会。


“您好?”雷狮快速眨了下眼睛,抬头看见上次绿色眼睛的青年服务生。“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他看见雷狮,也眨眨眼睛:“是您呀!要点什么吗?”


“鸡肉三明治,不要酸黄瓜和青椒,千岛和烧烤酱。冰可可。”


“三明治和饮料都点了的话,加三块钱给您做成套餐还送曲奇怎么样?”


“不用。”


“蔬菜只是不要酸黄瓜和青椒是吗?其实在下认为青椒还是不错的,您要不要再想想——”


“不用。”


“在下听他们说您每次都点冰可可,考虑考虑换成热的?总喝凉的对身体——”


“你怎么这么啰嗦?”


“在下只是尽到服务者对消费者应有的职责。二十七块,先生。”那青年将手里包好的快餐递给雷狮,把眼睛眯起来,咧开嘴笑了笑。雷狮看的怔怔地,随后低头不知道是对谁地暗骂了一句,付了款才接过份肌肉三明治和冰可可。还想多逗留几秒,却听到大厅里广播念着他那趟高铁的车次,少有地有些慌忙,从兜里掏出车票就奔着检票口疾走过去。没来得及回头看那服务生一眼,只听见他在后面喊着:“多谢您的光临!欢迎下次惠顾!”


雷狮甚至想得出对方那副傻样。




接下来的几个月内他们又见了很多次面,没次都不过短短几分钟。雷狮来到车站换完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楼去那家快餐店,而青年永远在那张吧台后面忙碌,每周的这个时间当雷狮出现,无一例外。少年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只当这个时间点的班,还是因为对方有意为之。他一直猜是前者,毕竟只有前者更加合理。那位服务生没次见到他都要跟他啰嗦两句,关于他刚刚听到某一趟列车的延误或是雷狮没次都点冰可可这一行径。结账的时候,他还是会没次对雷狮说“一共二十七块”,即便有时候雷狮早在他说出口之前便结了帐,即便青年知道雷狮根本不需要。


这期间,雷狮三明治中的佐料从未出现过差错:没有酸黄瓜和青椒,烧烤酱的上边覆盖着一层千岛,甚至有时候会为他偷偷多加个两片鸡肉。而代价,就是冰可可中不断减少的冰块和不断上升的温度。有时,你乃至可以将雷狮的冰可可称作温的了。雷狮虽有些不满,但久而久之也不再与他计较。只顾着用那点儿有限的时间,没头没尾地与青年展开交谈。


当然,凡事总有意外。当端午佳节悄悄降临,雷狮只意识到高铁票有多么抢手,丝毫没有察觉快餐店的队伍也跟着排长了起来。等过了不少时候,终于轮到雷狮点餐的时候,少年的膝盖都站的有些酸了下来,而对面的青年更是忙得焦头烂额。那天的交谈简短而急促,是他们在其他客人不间断的催促和店员之间高声的喊话中挤出的容身之地。那天,雷狮意犹未尽地上车,坐到座位上后掏出三明治,大大咬了一口。少年发觉些不对,举起三明治定睛一看,发现对方忘记自己从来不爱吃青椒。


好在冰可可一如既往地没放几个冰块。



雷狮再次出现的时候,依旧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快餐店的队伍消减了下来,排着队的人们只比平常多一两个而已。到了雷狮点餐,他抬头扫了一眼青年,见对方和平时一样傻笑着,仿佛没有察觉到丝毫的不对。青年如往常一样地向他问好,正开着玩笑准备展开一个话题,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三明治在寂静中被制作并包好,两人之间唯一的声响只有烤箱运作的声音与雷狮扫码付款时发出的“叮叮”提示音。


付了钱,雷狮有意无意地哼哼两声,接过东西转身就要走。青年却急了,连忙叫住他:“先、先生…!请您回来一下!”


雷狮回头,看着青年从吧台侧面的闸门钻出来,站到他一米以外的正前方:“在下上次不小心往您的三明治里放了错误的材料,请先生不要生气,在下向你保证这再也不会发生!”见雷狮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服务生急了:“这、这样吧先生,您告诉在下您想要什么,在下无常把菜加给您?”


雷狮昂昂下巴,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愣愣地站直身子,“在下安迷修。”


“有这名字就够了。”雷狮提了提嘴角,想来想去,又补上一句:“我叫雷狮。”




雷狮依稀记得小时候,幼稚园的老师给他们讲过,两个人交换过名字后就算是互相认识了。少年从没怀疑过自己是否认识青年,毕竟他们谈话的次数虽没有平时生活中所接触到的人多,但总能把几个小时内才能相互理解的东西浓缩到几分钟内。但他也无法否认,自从认识了“安迷修”这个名字,两人的关系似乎从界限不明的模糊,更加清晰了起来。雷狮也很喜欢叫安迷修的名字,虽然他从来都觉得喊人的时候直接叫“喂”没有什么问题,但那几个音节在他舌头上跳跃随后呼之欲出时的感受,则是完全不同的。这个名字他又叫了几周,直到夏日彻底完结,阳光中所有的闷热被寒风先一步截胡。


同样的三明治被摆在雷狮面前,而冰可可却早就被安迷修换成了热的。雷狮也知道冷,倒没什么异议,只是跟往常一样,掏出手机付钱。“二十七块,”安迷修告诉他。他看着雷狮扫了付款码,提起塑料袋要走,一把扯下身上系着的围裙,第二次在雷狮面前从吧台的从的闸门钻了出来:“在下买了你那趟车的票,请了这个下午的假……”他傻笑了一会儿,“待会,可以站您旁边吗,雷狮先生?”


雷狮看着他,过了一会,鼻子突然酸酸的。“安迷修,”他说,“我要转学了。”




雷狮的父母和长兄最终还是抓住了雷狮平时在学校的不良作风的把柄,威逼利诱着要让他转学回来。这个寒假就是最好的机会,他们对少年说,早点醒悟早点重新来,将来还是有为家族效劳的机会的。


雷狮回到家,无所事事地过了一个多月,但等到开学的前几个小时,少年回想起来,寒假中的任何一天却都记不起。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最后一次从原先学校的城市乘高铁回家的过程。他刚好坐在靠着过道的座位,刚好坐在最后一排,刚好有一位服务生站在他身后,告诉他冰可可要快点喝,不然就不热乎了。等到开学的前几个小时,少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只是早早就从床上起来,在厨房里待了半天才端着一块三明治出来了——鸡肉三明治,夹着千岛和烧烤酱,不加酸黄瓜,只加了一点点青椒,也没有冰可可。




雷狮最后一个走进教室,单肩包斜斜地夸在肩上,坐在最后一排,却是第一个看到他们的班主任。那位青年一头棕发清清爽爽,发尾却干燥的不像样子。碧绿色的眼眸寻来寻去,最后定在了雷狮身上:“各位好。在接下来的一年或更久之内,在下将是你们的班主任。”他笑了笑,引起班里的小姑娘们一阵躁动,“在下最喜欢的东西,是不加冰的冰可可。”说罢,他举起手,手腕上挂着的塑料袋里装着一杯可可。


“加上三明治,正好二十七块的那种。”





【安雷】《二十七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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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fo了!!谢谢你们!!!!

(再次决定写车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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